欧盟对俄石油禁令可能重创俄罗斯经济，但最终也许难以阻止战争。而针对油轮的“保险禁令”可能对俄制裁进一步升级。
经历了四周几轮紧张和艰难的谈判，欧盟27个成员国在最后一刻达成了妥协，于6月1日公布了对俄罗斯的第六轮制裁方案，包括争议最多妥协也最多的石油制裁和将俄罗斯最大的银行Sberbank从SWIFT系统中驱逐出去的议案。
关于石油禁运的方案，进口到欧盟的俄罗斯石油中约有三分之二是通过油轮海运运来的，其余25%的则直接通过石油管道运输的。石油管道直接给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捷克共和国和德国的炼油厂供应原油。在5月30至31日召开的欧盟特别峰会上，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就对俄罗斯第六轮制裁达成一致，将立即禁止进口75%的俄罗斯石油，通过管道供应另外25%的石油暂时不在制裁的范围之内。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解释说，根据波兰和德国几个国家做出的承诺，到今年年底，我们的目标是禁运超过90%的俄罗斯石油。“这是向前迈出的重要一步，”冯德莱恩说，“我们很快就会回到剩余10%的管道石油问题上来。”但也有评论认为，峰会的结论提出了一个措辞含糊的承诺，欧盟委员会将成立一个委员会以确保成员国之间的公平竞争和“公平的竞争环境”。 在完全实现禁止海运进口的同时豁免管道石油也可能引发对整个单一市场的不公平竞争的质疑，因为一些成员国仍将能够获得可靠和负担得起的供应，而另一些成员国将难以从非俄罗斯供应商那里获得原油。虽然欧盟领导人承诺“尽快”重新讨论管道石油进口禁运的问题，但并没有给出正式的最后期限，使临时豁免在实践中没有了时间的限制。如此禁运安排的市场影响仍有待观察。有观察家认为，“管道石油进口例外” 是匈牙利总理维克多·欧尔班（Viktor Orbán）的重要胜利，他一直在努力争取赢得让步，因而惹恼了其他领导人。欧尔班也直言不讳：“匈牙利家庭今晚可以安然入睡，”欧尔班在会议结束时说。“布鲁塞尔原来的提议本来类似于原子弹，但我们设法避免了它”。为了让匈牙利同意第六轮制裁方案，在欧尔班的坚持下，欧盟还把原列入制裁名单的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克利尔剔除除了制裁名单。欧盟对俄罗斯石油依赖程度非常高。欧盟是俄罗斯最大的石油客户，每天购买约220万桶原油，以及120万桶成品油。独立研究机构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CREA)追踪数据显示，自2月24日冲突爆发以来，欧盟27个成员国在俄罗斯石油上的花费已超过300亿欧元。乌克兰战争暴露出欧盟对俄罗斯石油根深蒂固的依赖，而石油是莫斯科最赚钱的出口产品之一。克里姆林宫一边继续对乌战争，一边从天价能源价格中获利。这种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模式，让欧盟在对俄乌战争的处境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石油出口是克里姆林宫最有利可图的收入来源，成为维持俄罗斯经济和其昂贵的军事行动提供资金的主要来源，尽管禁运俄罗斯石油进口的方案谈判极为艰难，但欧盟还是做出了对俄发动战争进行报复的最大胆，最重大的步骤。欧盟各国驻布鲁塞尔的大使们将开会对协议进行最后的润色。一旦最终版本在欧盟官方公布，禁运将生效。欧洲理事会主席查尔斯·米歇尔（Charles Michel）周一在布鲁塞尔举行的一次非凡峰会的第一天午夜前不久宣布了这一突破。“我们知道我们需要几周的时间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们今天发出了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米歇尔说。“我认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的是，要表明我们能够坚强，我们能够坚定，以捍卫我们的价值观和捍卫我们的利益“。欧盟轮值主席国法国总统埃马克龙也在在推特上写道。“今晚，作为欧洲人团结一致，声援乌克兰人民，我们正在采取新的决定性制裁，”
俄罗斯表示，正在采取行动限制欧盟石油禁令造成的损害。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表示：“制裁将对欧洲、美国和整个全球能源市场产生负面影响”。佩斯科夫补充说，我们正在对市场进行“重新定位，以将使对我们的负面后果降至最低。” 鉴于欧盟对俄罗斯石油禁运的第一步是针对的是俄罗斯的海运原油的出口，从俄国海运石油出口追踪的情况看：自2月俄乌冲突至今，多国已对俄罗斯祭出相对应的制裁。有趣的是，截至5月27日，俄罗斯的海运石油出口量约为358万桶/日，虽然相较4月底高点（407万桶/日）回落约一成，数据显示对于俄罗斯的冲击程度不大，整体油市供给量并未出现大幅缺口，但俄罗斯往各区域的出货量正在发生显著变化：西北欧骤减、亚洲/东欧取代、海上库存出现了堆积（不明目的地的满载油轮急速增加）。从彭博社整理的船舶追踪数据与港口代理报告看，目前俄罗斯海运原油出口主要从四个区域、七大港口发货。
波罗的海比例最高占比为 45 %：冲击较为明显，西北欧进口显著下滑。俄罗斯原油出口占比最大的波罗的海两大港口（鲁戈港和波罗奈斯克港），过去主要处理往西北欧的乌拉尔（Urals）原油，俄乌战争爆发以来运往西北欧的运输量骤减至仅剩 10 万桶（3 月初高点 125 万桶），取而代之的亚洲在过去两个月保持 60～90 万桶出货量，占比较 Q1 明显上升至四五成，整体波罗的海石油运输量达到 146 万桶、创 3 月底以来最低。
黑海出口占比为 15 %：出口量明显增加，亚洲、东欧国家加大采买，成为替补俄罗斯原油出口的主要买盘。其中八艘油轮在 Novorossiysk 新罗西斯克港口完成装货，其中两艘开往印度、载重28万吨乌拉尔原油，维持过去两个月往亚洲出货量（约30万桶）趋势，高于今年 1～2月几乎无出货量的状况 ; 另外六艘油轮则是前往地中海 /黑海区域，以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两国为主。整体而言，黑海最新一期运输量（90万桶）创下年初以来最高水平，主要受惠亚洲、东欧国家采购力道不间断。
远东三大港口（Kozmino 柯兹米诺港、De-Kastri 德卡斯特里港、库页岛 Sakhalin Island）出货量维持在 93.8 万桶，该区域出口主要来自柯兹米诺港（八艘油轮，装运 ESPO 原油）以及库页岛（一艘油轮，装运 Sakhalin 混合原油），处理Sokol原油的德卡斯特里港已经连续三周停止出货，4月以来总共九批货物并未按照计划出港，中国在过去两个月稳定贡献八到九成的进口需求，其余少部分则是运往日本与韩国。
北极圈的 Murmansk 摩尔曼斯克港中，三艘油轮在位于北极海的浮动储存设施装货，其中两艘开往荷兰鹿特丹、一艘前往意大利西西里岛，整体摩尔曼斯克港口运输量为30万桶、持平在Q2运输量平均水位。值得注意的是俄乌战争爆发以来，该区在4月初、5月底各有一次交货给印度买家。 综合来看，俄罗斯往各区域的出货量变化大致归纳如下：西北欧大幅下降，亚洲部分国家、印度、邻近地中海的东欧取而代之。西部港口（波罗的海+黑海+北极圈）在近期264万桶的出货量中，其中就有三成（91.8万桶）运往亚洲，且超过四分之三是运往印度，使得该国目前成为俄国西部海运石油的最大买家。 另外，不明目的地出货量有所攀升。根据能源资讯机构Kpler，俄国的在途运输（in-transit）或海上浮动仓储（floating storage）近几个月明显上升，最新一周数值为72万桶，相较2月低点（27万桶）增为两倍。Vortexa数据亦显示，欧洲、北海浮动仓储从3月以来明显触底反弹，显示俄罗斯原油在国际制裁下仍是有滞销的情形。
可以预测，一旦欧盟开始执行第六轮制裁方案，俄罗斯目前每天约350万桶的海运原油出口量将减少为150万桶左右。如果欧盟能够实现第六轮制裁方案至今年年底减少90%的石油进口，每天300万桶（原油+成品油）左右的需求则要转向其他石油生产国，包括挪威，英国，美国，利比亚，尼日利亚，哈萨克斯坦，伊拉克和沙特阿拉伯，以填补俄罗斯石油留下的巨大缺口。在军事战线之外，美国西方与俄罗斯在石油领域的博弈也在激烈地进行着。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受到了针对其经济和金融机构的一系列制裁。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称，欧佩克曾考虑是否将俄罗斯从一项限制产油国有限增产的协议中移除。 分析人士说，莫斯科的退出将意味着该协议的提前结束，并允许沙特阿拉伯等主要原油国家打开水龙头。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周三（6月2日）在访问沙特阿拉伯期间重申了莫斯科对欧佩克+协议的承诺。尽管美国总统拜登和IEA一直在呼吁，自COVID-19大流行开始以来一直在限制生产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释放产能，但沙特认为尽管油价高企，但到目前为止，供应并没有出现真正的短缺。据路透社6月2日报道，来自“欧佩克+”联盟的两名消息人士表示，该组织正在努力达成协议，以弥补俄罗斯石油产量的下降——最近几个月来，由于西方因乌克兰战争而对莫斯科实施制裁，俄罗斯石油产量每天下降约100万桶。其中一位了解俄罗斯立场的消息人士表示，莫斯科可能会因它的减产而同意由其他的生产商来弥补，而另外一名来自“欧佩克+”联盟的海湾消息人士指出，“极有可能”在会议上采取这方面的决定。 英国《金融时报》也有报道称，沙特阿拉伯已经向其西方盟国明确表示，如果俄罗斯的产量在制裁和禁运的重压下大幅下降，那么它就准备提高石油产量。沙特和阿联酋立即增加产量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原定于今年9月的增产行动，将自今年7月和8月开始实施。在这一进展的背后美国开展了大量的外交活动，也有报道称不排除拜登总统近期将出访沙特阿拉伯。欧盟拿出对俄石油制裁最严厉武器，禁止为俄运油船提供保险。《华尔街日报》6月1日报道称，据知情的官员和外交官透露，欧盟将同意禁止保险公司为运送俄罗斯石油的船只提供保险，此举旨在扼杀俄罗斯进入国际石油市场的机会。英国路透社5月30日援引路孚特-艾康公司的数据称，今年2月24日俄罗斯和乌克兰冲突升级以来，印度已接收3400万桶“打折”俄罗斯石油。作为亚洲第三大经济体和全球第三大石油进口国，印度从俄罗斯进口石油量自2月以来一直增加。《华尔街日报》称，石油交易员和船东表示，禁止欧洲公司为运载莫斯科石油的油轮提供保险是欧盟能伤害俄罗斯经济的最严厉金融武器之一，很少有公司愿意使用没有保险的油轮运输石油。而由于欧洲公司为世界上大多数石油贸易提供保险，禁止提供保险的制裁措施也将阻碍俄罗斯对亚洲和其他地区买家的出口，从而阻碍莫斯科向东方转移，并向快速增长的中国和印度经济出售化石燃料的努力。“保险禁令”将和石油禁运令一起，对俄构成双重打击。
欧洲作为本次冲突的核心区域之一，在全球原油供给，重新分配的情况下，欧洲经济预计也将面临一段时间的阵痛期，包括家庭会需要负担更高的汽柴油价格与电费成本。欧元区4月消费者物价年增达到8.1%（前7.4%），连续第七个月创历史新高，远高于欧洲央行设定的2%的通胀目标。剔除波动较大的能源和食品价格的核心通胀率为3.8%，也超过市场预期，生产者物价指数则是达到30%以上，主要机构也持续于今年Q2以来下调2022年欧洲经济增长预期，通胀持续升温不但迫使欧洲央行快速转向加息，也使欧洲制造业及消费开始受到明显的伤害。经济学家认为，制裁最严重的经济影响尚未到来，并预计俄罗斯将陷入严重衰退。 俄罗斯国家统计局表示，自莫斯科在乌克兰展开军事行动以来，该国工业产出首次出现萎缩。与去年同期相比，4月份工业生产下降了1.6%。与3月份相比，工业产值下降8.5%，这是年初强劲开局后的重大挫折。与去年同期相比，汽车产量下降85.4%，煤炭产量下降6.5%，石油和天然气产量下降3.6%。4月份零售额同比下降9.7%，比3月份下降11.3%。2021年俄罗斯政府财政收入约为3500亿美元，其中三分之一约1250亿美元来自于石油出口收入，而石油出口收入的一半左右来自于欧洲。往年，石油出口收入约占俄罗斯政府收入的35%，而由于俄乌战争带来的西方集团全方位的经济制裁和高油价，前五个月石油出口收入在俄罗斯政府收入的比例竟高达65%。随着对欧洲石油出口的迅速减少，俄罗斯财政收入也将迅速减少。而欧盟严格实施对海运油轮“保险禁令”，俄罗斯海运至亚洲的石油也将很难增加，甚至是保持住正常贸易合同量的正常交货也不容易了。俄乌战争已经超过了100天，进入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持久战，就像当初开战和不能速战速决一样。欧洲和俄罗斯对于石油和能源的深度和严重的相互依赖程度，通过这场1945年以来欧洲最大的战争无情地展现在了全世界的面前。面壁十年图破壁，墙已经撞上了，撞墙的头在流血，还要继续撞下去吗？这个“To Be or Not To Be”生与死的选择也无情地摆在了欧美政治家和普京的桌面上。就在战争的第一百天，欧盟做出了选择，俄罗斯该如何选择？发动战争可以是很少几个人的决定，停止战争则需要很多人一起做决定。一个人停止战争的呼喊已经完全被炸弹声和枪炮声屏蔽了，上帝听不见了。
（作者:陈卫东 中国石油流通协会专家委员会专家，中海油能源经济研究院原首席能源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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